老电梯改造记（附照片）(组图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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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杨浦区阳明新城的住户自筹资金改造9部电梯，起意至今3年多，筹款施工持续1年多，终于进行到“非常接近成功”的地步。这在上海可能是首例。

  阳明新城要自筹资金改造旧电梯，上海很多小区都听说了。有人组队去讨教经验，阳明居民区党总支书记彭辰初摆摆手：别碰，这种事千万别碰，太难了。

  杨浦区江浦街道阳明新城小区，1997年开盘入住的商品房。3个门洞9台电梯，运行了17年，都老化了，关人、冲顶的事常有发生。去年10月质检不合格，有关部门要求封存。小区紧急启动电梯维修，由于维修基金没法动用，只能向全体住户筹钱。分摊下来，660户每户出资2000元。

  “为什么要我出钱？”这样的一个问题住户们问了一年多，问号里包含动机揣测、成本推算、责任落定、合法性质疑、公平性拷问……推行一桩社区公共决策所能遇到的全部路障都在里面了。阳明新城修电梯，情节波折、过程艰难，但目前总算“接近成功”：募资一批改造一批，目前已有4台电梯完成改造，3台正在改造，2台继续募资。

  媒体此时介入，应该不至于改变事情走向。彭辰初想了很多天，对记者说：唉，你报道吧！

  “房龄”已超15年的阳明新城，近年步入了密集大修期，维修基金账户所剩无几。改造电梯，只能向业主筹款。楼里220户住户，以每户2000元计算，可筹资44万。

  阳明新城电梯老化不是一天两天的事，小区业委会大约3年前就有过改造电梯的念头，只是一想到经费问题，大家就觉得没指望。这两年，小区里频频发生小型的电梯事故，不时有居民被关在电梯里，二三十分钟出不来，急得跳脚。还有人遭遇电梯冲顶，进了电梯“唰”地就往上飞，被救以后还是心悸不已，找彭辰初发火，彭辰初说：“几乎把我家大门冲了。”

  跟着物业经理石慧英，记者来到尚未改造的一号楼三号电梯外。电梯正从上往下走，隔着门能听到机器运行的咔咔声。进了电梯，内部空间没什么异常，按键面板磨损、吊顶玻璃蒙尘的程度实属正常。门一关，问题马上来了。电梯载重800千克，可乘11人，现在只有2人，电梯轿厢却发出了不甚负重的喘息和毫无规律地抖动。停了几个楼层，轿厢地面和外部地面之间总有几厘米的错层。

  “不出事，大家都没事。出了事，谁能负起这个责任？”石慧英很是焦虑。前两年，质检部门都要求小区整改电梯，去年10月检修后，直接提出封存电梯，“封存怎么行，这么多人总要进出。”

  当月，小区召开业主代表大会，党总支、居委会、业委会和物业公司提出启动电梯改造计划。杨浦区和江浦街道有关负责人得知此事，表示“力挺”，联系了上海特种设备监督检验技术研究院作技术支持。

  小区公共设施维修，费用从维修基金账户中列支。“房龄”已超15年的阳明新城，近年步入了密集大修期，先后为屋顶水箱修理、地坪翻新、自来水管道改造等工程动用维修基金，因此维修基金账户所剩无几。而且，维修基金必须以小区业主分账户的最低数额提取，阳明新城业主的账户余额各不相同，多的上万，少的为零，没法分摊。改造电梯，只能向业主筹款。

  电梯老旧，可以更换，也可以改造。“一部比较好的新电梯市场价三四十万，更换电梯的土建实施工程的成本也高；考虑业主的承受力，还是改造较为贴切。”业委会主任黄海说，为了找到“性价比”最好的电梯，小区组织居民代表考察了十几个电梯厂，最后通过招投标，选定了报价12万一台的电梯公司。但是，比起知名电梯公司24万一台的价位，12万的“低价”让部分业主生疑，业委会详细解释原因：第一，改造方所生产的电梯，大部分零件自造，流通环节少，成本比较低；第二，改造方希望借助阳明小区的改造工程“打广告”。

  阳明新城有3幢楼，每幢3台电梯，一幢楼的改造费用是36万。楼里220户住户，以每户2000元的算，可筹资44万，“考虑到总有部分业主有这样那样的想法，改造过程也存在不确定因素，为便于顺利改造，定下2000元一家的数额。”

  自筹资金改造电梯，居民肯定有抵触情绪。面对扑面而来的“十万个为什么”，党总支、“三驾马车”和居民志愿者组成“游说团”，在居民进出的必经之地摆开摊头“兜售”电梯改造计划，逐户敲门作解释工作。

  阳明新城是沪上最早的外销楼盘之一，一度以“杨浦头牌”自居，业主经济条件中上，小区管理上的水准中上。这类产权清晰的商品房小区，自行用市场手段解决物业管理问题，在市场经济环境下被认为是自然不过的事。

  但是，大概所有的社区工作者都会告诉你：让住户掏钱维修电梯？不可能。即便是在阳明新城，即便所有住户都是潜在的电梯事故受害者。

  正是出于这样的判断，阳明新城迟迟没有把电梯改造提上议事日程。眼看到了要封存电梯的地步，不做也得做了。业委会再三斟酌，打出“自募方便出行，自救为了生命”的口号，想突出改造工程“性命攸关”，让业主“大局为重”。

  9台电梯同步改造是做不到的。居民区党总支和“三驾马车”都同意分批改造，筹资一批改造一批，每幢楼所筹资金仅用于该楼面。业委会和物业公司的初步方案公布后，居民反应一如预期的冷淡。

  阳明新城有个小区自治组织“明声堂”议事会，由一批热心居民自发成立。明声堂从不缺席各类社区公共事务，在居民中颇有一定的影响力。对电梯改造计划，明声堂持赞成态度，全程志愿参与。“堂主”徐惠明对“三驾马车”指出：必须尽最大可能开诚布公，包括召开业主大会，由业委会主任详细介绍方案；张贴楼组布告，确保进出居民都能了解来龙去脉；要挨家挨户上门筹款，还要利用周末时段在小区摆摊宣传。

  党总支、“三驾马车”和居民志愿者组成 “游说团”，在居民进出的必经之地摆开摊头“兜售”电梯改造计划，逐户敲门作解释工作。开头不是最难的，约有3成住户在听完介绍后同意付款，有些甚至当场掏出现金。但更多的居民，向“游说团”抛出了“十万个为什么”。

  一年多，这些“为什么”无时无刻不盘踞在彭辰初脑海，纯技术性问题他不怕，“我们整理了一份问答清单，维修基金的问题、改造而非更换的问题，都能解释明白。”他头疼的是“公平性问题”，“非要较真的话，每个人的电梯使用频率确实不一样，3楼和35楼能一样吗？一口之家和五口之家能一样吗？这么想的话，每个人说得都挺有道理的。可是公共设施的成本分摊，哪能算那么细？”

  除了“事关性命”的大道理和“开弓没有回头箭”的“死磕”态度，“游说团”没有更多法子可想，嘴皮磨了无数个回合，众人都压力重重。今年11月22日记者再度走访阳明新城时，第三批3台电梯的改造已经开工，最后2台电梯的筹款还在进行。一大清早，“游说团”十多人兵分三路又开始“扫楼”，从最高的35层往下，走着楼梯一层层敲门，最高龄的志愿者已经年过八十。

  电梯改造进展迟缓，最早付费的“肯定票”居民慢慢的出现动摇。有人担心自己的钱打水漂，要求退款……直到第一台改造后的新电梯今年8月试运行后，局面终于好转。

  有些对话进行了很多遍，永远是死循环。11月22日彭辰初遇到“交手”很多次的居民，两人是这么说的：

  彭辰初接不下去了，这话着实戳中了他心里的隐忧，“我没法交代”。在这个“坑”里他已经摔过一次。今年年初，第一台电梯的改造费用快要筹齐时，沪上有媒体刊登新闻，外区一老公房安装电梯，得到了政府的部分资金支持。居民听说后，拿着报纸“杀”进居委：“我们为什么没有？”

  “没有办法，只能靠时间来消化。”作为社区工作者，彭辰初对这种境况并不陌生。中国推行住房商品化的时间不长，物业管理市场化的进程也并不完善。在处理住宅物业问题时，很多人还是习惯“找政府”。而且，上海存在大量权属复杂的居民住宅，因为存在历史遗留问题，客观上做不到完全的市场化，“新闻里说的老公房和商品房情况不一样，但是，说这些居民听不进去。”

  必须要提一笔的是，居民质疑的“政令不一”问题，不独出现电梯问题上。同样的公共政策或惠民服务，落实到不同区县，常常因为区县政情、财力、执行程度等的差别，造成政策落实、补贴发放的落差，有时候，同一个区的不同街道也会存在补贴落差。这给身处一线、直面居民的社区工作者造成了很大困扰。

  电梯改造没有进展，最早付费的“肯定票”居民慢慢的出现动摇。有人担心自己的钱打水漂，要求退款。彭辰初没办法拒绝，自掏腰包给了对方2000元“押金”，“如果这事没办好，钱归你。办好了，你还我。”

  今年6月20日，筹款进度最快的二号楼率先动工，该楼二号梯作为“试点电梯”在8月完成改造。新电梯试运行之后，局面终于好转。“新旧电梯有对比，毕竟还是改造后的电梯安全可靠。交了钱的业主用得理直气壮，一些没付钱的业主态度也在软化。”彭辰初介绍，8月底，第二批3台电梯的改造启动，每栋楼1台，10月底完工。至此，3栋楼都有了新电梯。

  党总支和“三驾马车”对第三批新电梯的投用充满期待：新电梯投用一批，就有一批居民改主意。随着交费居民比例的提升，小区的舆论走向也产生了微妙的变化。

  目前，第三批3台电梯的改造正在进行，预计12月底可完工。到时候，二号楼将有3台新电梯，一号楼和三号楼各有2台新电梯。

  “不让乘新电梯肯定行不通，不管怎么样，日常出行要保证；让乘的话，对所有交了钱的居民是一种不公平，我们没法交代。”物业经理石慧英和记者说，电梯改造工程启动至今，小区各方从始至终“讲和谐”，不引发激烈对抗，不引发事件，物业方面有很现实的诉求：至少不能影响物业费缴费率吧。

  党总支曾提议，每栋楼改造2台电梯，保留1台旧电梯，交费居民刷卡乘新梯，没交费的居民继续乘老电梯。但改造进行到第三批，业委会有了不同想法，“为啥不把事情做完美？”根据物业公司的统计，截至12月10日，小区共有459户住户完成或允诺交费。也就是说，还有200多户居民在观望或僵持。

  怎么办？想来想去，抵抗不了“完美”的诱惑：最后2台电梯的筹款还是要继续。“公平”也不可偏废，“游说”也还是要继续。党总支和“三驾马车”对第三批新电梯的投用充满期待：新电梯投用一批，就有一批居民改主意。随着交费居民比例的提升，小区的舆论走向也产生了微妙的变化。

  “游说团”希望“舆论”能对电梯改造产生积极的推动作用，10月第二批3台电梯投用之后，业委会提出举办一场发卡仪式，还是在惯常摆摊的“必经之路”，向每户交费住户发放两张电梯卡，“表达阳明新城的态度，尤其是对交费住户的感谢，也希望改变未交费住户的心意。”这以后，又有一批住户加入交费队伍。

  “即便9台电梯都改造好了，也不限制未交费居民的使用。但不放任这种不公平的状态。几个办法，一是等待第三批3台电梯投用，二是继续‘扫楼’筹款。”彭辰初坚持用时间和耐心慢慢软化其余居民的态度。

  如果660户、100%交费的目标看起来有些距离，那黄海坚持的440户、2/3交费率总算完成了。不管最后两台电梯开工与否，业委会都要求交费率达到2/3。

  根据物业管理规定，物业部分共用部分的维修、更新和改造应当由部分共用的业主决定，并经专有部分占部分共用部分建筑物总面积2/3以上的业主且占部分共用部分总人数2/3以上的业主同意。也就是说，一栋楼的3台电梯，属于小区的“部分共用部分”，楼内业主的房屋属于各自的“专有部分”。电梯改造，应该经楼内占有面积2/3以上的业主和楼内业主人数2/3以上的业主同意。

  阳明新城改造电梯是以楼为单位做的，但并没有事先获得每栋楼2/3以上业主的同意票，而是筹资一台改造一台。如果把业主交费视作事实上的同意票的线以上业主的费用，才算合法。

  “在生命安全面前，我们没别的选择，必须要改造电梯。但如果有人穷究合法性问题，改造工程的程序是有瑕疵的。所以，必须争取到440户以上业主的交费，这是对推动改造的各方的保护。”这是黄海的第一重考虑，解决合法性问题还有另一重意义：“业委会的决定合法了，那么对部分业主拒不交费的问题，我们还有最后一道途径：法律诉讼。”

  当然，党总支和“三驾马车”都表示，他们不希望走到这一步，会尽全力避免这一步，因为“和谐最重要”。